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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的文学古籍刊行社于1957年影印的“金瓶梅词话”(原本早于之前的1947年即被美国收藏,此书实为“影印影印本”),两函21册,其中一册为200幅图,影印数量2000部。目前市价不菲。笔者的这九本肯定不是那两千部之一,但外表、纸型、内文均与此书一样,也是影印的未删本,感觉是“高仿”本。购于旧书店。


选自《金瓶梅人物论》(作者孟超,光明日报出版社,1985)插图作者:著名画家张光宇(以下插图均选自该书,不再另注)

这些作品是孟超1948年在香港定居时写作的,于当年9月9日至11月7日连载于香港《文汇报》,当时的标题为“金瓶梅人物小论”,所有文章配有张光宇插图五十多幅
  

  约两年前,我在某论坛发了个贴子——简述“弹词本金瓶梅”。两年来,这个贴子默默地接受同好的点击,为《金瓶梅》爱好者提供难得的资料。须知,在今天别说弹词版金瓶梅听不到,就是昆曲《金瓶梅传奇》也早已湮没无闻了。而众多金瓶梅戏曲(笔者准备另写文章专述)的存在,无疑说明《金瓶梅》在民间曾经广泛流行。

然而,在不久前众所周知的网络“反三俗”大潮中,笔者接到了该论坛管理者的通知,大意是,兄的贴子暂时撤下,理由:暂避风头。笔者大为困惑,顺便在该论坛内搜索了一下“金瓶梅”,发现不仅一般的文本无影无踪,就连日本内阁文库本等影印本,也全部被撤下了。彼时我急于下载中华书局出版的“秦修容会评会校本金瓶梅上册”,论坛的一位同好得知后,告我可去其网络硬盘下载,文件名为“金色枣”,因为“金瓶梅”三字已被“金盾”严密监控,凡涉此三字的文件,稍不留神,即被“河蟹”。


中华书局的会评 会校本,上中册为会评,下册为会校,以下册最见功力,将崇祯本与词话本逐字会校,研究者必读。我只有中下两册。对我来讲,我只需要下册。因为该书涉及的评点本我都有,只是需要我自己会评而已。

  “金瓶梅,秽书也”。这是东吴弄珠客在1617年《金瓶梅词话》初刻本问世之际,为该书所写序言的开篇六字。他本是先抑后扬,旨在告诉读者“读《金瓶梅》而生怜悯心者,菩萨也;生畏惧心者,君子也;生欢喜心者,小人也;生效法心者,乃禽兽耳”。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伴随此书出版后的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只抓住了这六个字,对《金瓶梅》严禁、毁版。

1687年(清康熙二十六年)二月,清政府颁布“禁淫词小说”令,《金瓶梅》没有悬念地位列醒目位置。然而在1695年,《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即彭城张竹坡评本)却横空出世,从此取代《新刻绣像金瓶梅》成为最流行《金瓶梅》版本。之所以如此,姑且归之为政府执法松一阵、紧一阵(现在这种现象也极常见,在盗版书、影碟方面表现犹为突出)。但是,又十二年后1707年,满文译本《金瓶梅》赫然面世,这就很难说清政府是真心禁“金”还是有心传“金”了。书中序言明示时间为“康熙四十七年五月谷旦”,译文所依据的底本正是“第一奇书”,且注明为“全译本”。


齐鲁书社出版的“张评本”,简体横排,读起来很方便。这是金瓶梅系统中最有影响、最流行的版本。必读!

《金瓶梅》全书一百回,“张评本”更是超过一百万字。别说当时,就是现在,将此书全文翻译都是件不小的工程。清政府为什么对此“淫”书如此钟爱呢?请看“满文本”序言是如何说的:

“……《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四部书,在平话中称为四大奇书,而《金瓶梅》堪称之最,凡一百回为一百戒,篇篇皆是朋党争斗、钻营告密、裹读贪饮、荒淫奸情、贪赃豪取、恃强欺凌、构陷诈骗、设计妄杀、穷极逸乐、诬谤倾轧、谗言离间之事耳。……西门庆寻欢作乐莫逾五六年,其馅媚、钻营、作恶之徒亦可为非二十年,而其恶行竟可致万世鉴戒。自寻常之夫妻、和尚、道士、姑子、拉麻、命相士、卜卦、方士、乐工、优人、妓女、杂戏、商贾、以及水陆杂物、衣用器具、嘻戏之言、理曲,无不包罗万象,叙述详尽,栩栩如生,如跃眼前。此书实可谓四奇书中之佼佼者……

“《金瓶梅》凡一百回为一百戒,西门庆作恶之事可致万世鉴戒,《金瓶梅》一书包罗万象,诚为四奇书中之佼佼者”。要不是白纸黑字,很难相信这些话出自禁书者之口,因为“满文本”无疑是为了更方便八旗子弟阅读而译的。今天,站在传播学角度看,康熙皇帝无疑为《金瓶梅》开辟了新的传播空间,对《金瓶梅》的普及功不可灭。

其实喜欢中国古代小说的朋友都知道,《金瓶梅》对中国古代小说的影响要更大。《金瓶梅》面世后,直接将小说引向了三个方向,一是催生了崭新的家庭、世情小说,如《醒世姻缘传》《红楼梦》等;二是将才子佳人小说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如《好逑传》《平山冷燕》《玉娇梨》;三是为色情文学打开了滥觞之路,《肉蒲团》可谓是青出于蓝的经典作品(后人面对这部作品,那才叫又爱又恨,爱的是其文字优美,云霞满纸,结构前卫,色与情浑然一体;恨的是无法删削。浙江古籍出版的《李渔全集》对此部作品最终只能以出个“故事梗概”了事就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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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后,清政府的不平等条约都被废止了,然而对《金瓶梅》的禁例却延续了下来。但禁区最终还是在最高领导者那里被突破了。打破这个禁区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时中国的最高领导:毛泽东。时至今日,就事论事,毛泽东对《金瓶梅》在新中国的传播居功至伟。


人民文学1985年出版的此书,戴鸿森校点,删除一万九千一百七十四个字,时任社长的韦君宜多年后承认,这个版本删得太卫生了。我读了,感觉没看明白。
  1956年2月19日、20日,毛主席在会议上分别听取当时国家建筑工业委员会和建筑工业部领导同志的汇报时,一上来,毛主席就问当时参加汇报会的万里同志是什么地方人。万里回答说:是山东人。毛主席接着又问:“你看过《水浒》和《金瓶梅》没有?”万里答:“没有看过。”毛主席接着说:“《水浒》是反映当时政治情况,《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是《红楼梦》的老祖宗,不可不看。”这是毛主席第一次评说《金瓶梅》是《红楼梦》的老祖宗,也是毛主席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评价《金瓶梅》。

1957年,毛泽东说:“《金瓶梅》可供参考,就是书中污辱妇女的情节不好。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1961年12月20日,毛主席在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和中央局第一书记会议上的讲话中,毛泽东说:“中国小说写社会历史的只有三部:《红楼梦》《聊斋志异》《金瓶梅》。而1962年8月11日,毛泽东更是一针见血地说到,“《金瓶梅》没有传开,不只是因为它淫秽,主要是它只暴露、只写黑暗。”(以上两段内容来源于“人民网”,作者徐中远,曾为毛主席晚年图书管理员、中央办公厅老干部局原局长。笔者写此文时查阅过《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但未查到上述内容——笔者注)


看清封面,这个人文版删除四千三百字,个人认为是一套比较好的“普及版”
  

《李渔全集》中的新刻绣像金瓶梅是该套书中的重中之重,内容和质量均很好。李评本是崇祯本的评点本,是金瓶梅系统中一个重要的版本,不可不读。笔者于旧书市中购得一套打印本。

在最高领导的“金口玉言”下,《金瓶梅》得以小范围重生。1957年,文化部、中宣部同出版部门协商之后,以“文学古籍刊行社”的名义,按1933年10月“北京古佚小说刊行会”集资影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重新影印了2000部(按:此书在1933年只影印了104部,招集人是郑振铎。原书于1947年被美国收藏,故1957年只能以1933年的影印本再影印)。彼时中国人口6万万人,能读到此书的实属凤毛麟角。但此举的最大的意义在于,《金瓶梅》在新中国的出版禁区被突破了。

  随后在1985年、2000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分别出版了“普及版”的《金瓶梅词话》(前者删除近两万字,后者删除四千余字);浙江古籍出版社的《李渔全集》中“新刻绣像金瓶梅”(删除字数最少,好像不到千字)、齐鲁书社出版的《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由此,《金瓶梅》主要版本均已亮相,惟一不足是均有不同程度的删削。


最容易买到的全本金瓶梅词话,我在1992年以重金购得。说实话,这书读起来很费劲。词话本是金瓶梅系统的祖本,必读,郑振铎是词话本的最强烈的推崇者。田晓菲(《秋水堂论金瓶梅》作者)推崇张评本。
  
我的入门书,在买不到好版本的情况下,我于 1988年买了这套山西人民出版社的金瓶梅,这是个大幅删削本,但上图下文,基本是改写的,内容很健康,作为年轻人了解一般故事情节者可以看看。今天看来,此书不失为不错的“儿童版”

《金瓶梅》的网络传播,是对《金瓶梅》纸质书传播的重要补充,对普及《金瓶梅》这一世界名著有着重要的积极的作用。我就分别在网上下载过“人文版金瓶梅补删”“齐鲁版金瓶梅补删”。这样做的目的,正如孙犁老先生所言:“这倒不是出于老有少心,追求什么性感上的刺激;相反,是想在历尽沧桑之后,红尘意远之时,能够比较冷静地、客观地看一看:这部书究竟是怎样写的,写的是怎样的时代,如何的人生?到底表现了多少,表现得如何?做出一个供自己参考的、实事求是的判断。”(《孙犁书话:金瓶梅杂说》)

我又想起前几天网上热议的“韩峰日记”,有的网友说:“原来《废都》写的都是真的啊。”其实我一直认为《废都》是向《金瓶梅》敬礼的作品。《金瓶梅》就是“一部末世的书,一部绝望的书,一部哀叹的书,一部暴露的书(孙犁语)”。《废都》去年重印了,距初版已有16年,这是怎一个“废”字了得。

2010年的中国与1957年相比,进步的该不仅仅是GDP?判断一部书是否该禁,绝对不能以是否适合某一年龄段读者的阅读为标准,这是哪咤都知道的。毕竟全球只有一个迪士尼(以生产全年龄影片为主),毕竟上网的人不都是金钢葫芦娃!

今天,《金瓶梅》的较好的善本、孤本均已为日本、美国所收藏,我们只能从网络上一睹曾经是我们自家宝贝的照片,而现在,这一愿望也不能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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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的主要资料,王利器编辑的金瓶梅词典(吉林文史出版社)不错。

选自《中国古典文学版画选集》1981,傅惜华编

金瓶梅版画欣赏(书同上)
  
小资料一:金瓶梅版画介绍
《新刻批评绣像金瓶梅》,是徽派名工通力合作的又一古小说版画佳构。图一百叶二百幅。署名刻工有刘启先、刘应祖、黄子立、黄汝耀、洪国良等。《金瓶梅》一书,人物众多,情节曲折。镌图者在对图书内容深刻理解的基础上,把豪门显贵的家庭生活场景及享用物品等,以写实的手法一一捉写在图版中。洋洋洒洒二百幅图,皆是匠心独具,别出机杼的佳作。


小资料二:金瓶梅传播纪年

1568年(明隆庆二年)~1582(明万历十年)

笑笑生完成《金瓶梅》(吴晗《〈金瓶梅〉著作时代及其社会背景》)。

1596年(万历三十四年)

始有抄本流传。袁宏道《与董思白书》谓:“《金瓶梅》从何得来?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后段在何处抄竟,当于何处倒换?幸一的示。”(见《袁宏道集笺校》,董其昌,字思白。此信写于万历二十四年丙申,即1596年,时袁宏道在吴县。)

1606年(万历三十四年)

袁宏道写《觞政》自序,再次举出《金瓶梅》,将其同《水浒》一起作为小说中的逸品推赏。

1610年(万历三十八年)

沈德符同袁小修相遇京邸,谈起“麻城刘延白承禧家有(《金瓶梅》)全本”。同时,冯梦龙怂恿刊刻此书(《野获编》)。

据有关资料记载,在此之前拥有抄本者,有徐阶、王世贞、刘承禧、王肯堂、王稚登、董其昌、袁宏道、丘志充、袁中道、谢肇制、文在兹等人。

1617年(万历四十五年)

《金瓶梅词话》初刻本问世(《金瓶梅词话》东吴弄珠客序)。

1621年—1627年(天启元年——七年)

刻本《新刻绣像金瓶梅》刊行。

1628年—1644年(崇祯元年——崇祯十七年、清世祖顺治元年)

刻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刊行。

1644年 (日本正保元年)

《新刻绣像金瓶梅》,全一百回,共二十一册,入藏日本红叶山文库。

1687年(清康熙二十六年)

二月,禁淫词小说。《金瓶梅》被禁。

1685年(清康熙二十四年)

《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即彭城张竹坡评本)初刻本刊行。该书有皋鹤堂本、本衙藏版本、在兹堂本、影松轩本、目睹堂本、金阊书业堂本等诸版本。

1707年(清康熙四十七年)

满文译本《金瓶梅》出现,序言中标明系“康熙四十七年五月谷旦”,该本为 。

1708年(清康熙四十八年 日本宝永五年)

日本学者毛利元氏所著《御书物目录》刊行,其中列入了《金瓶梅》书目。20世纪60年代初,在日本山口县德山毛利就举氏家中,发现了一部《新刻金瓶梅词话》。毛利氏于宝永五年所写的《御书物目录》中,此书已列入其间。从这个信息推测,这部“词话”传入日本,至迟在宝永五年之前。

1714年(清康熙五十三年)

禁淫词小说。毁书销版,违者徒流有差。

1715(清康熙五十四年 日本正德五年)

日本第四十九番船船主将《第一奇书》一部,四套二十四本载入日本。

1738年(清乾隆三年)

颁《书坊禁例》。《金瓶梅》向干例禁。

1751年(日本宽延四年)四月

日本午七番船同九番船同拾番船携来书籍备忘载:《金瓶梅》十一部各两套(四部各二十四本,七部各二十本)载入日本。

1756年(乾隆二十一年)

六堂本《新刻金瓶梅奇书前后部》刊行。此为《第一奇书》之大删改本,几失原貌,被视为“伪本”。

1816年(清嘉庆二十一年

《新刻金瓶梅奇书前后部》由济水太素轩再次刊布。该本现藏于天津市图书馆。

1822年(清道光二年)

《雅调南词秘本绣像金瓶梅》刊行。废闲主人序,佚名著。

1831年—1847年(道光十一年——二十七年)

日本曲亭马琴《新编金瓶梅》出版。

1843年(日本天宝十四年

船舶载《袖珍金瓶梅》一部二套二十四册,入日本。

1852年(清咸丰二年 日本嘉永五年)

日本亥贰番船同四番船子壹番船书籍账目:《金瓶梅》一部两套,入日本。

1853年(清咸丰三年)

法国汉学家巴赞(A·P·L·Bazin)译《金瓶梅》片断,题《武松与金莲的故事》,收入巴黎出版的《现代中国》一书。

1855年(清咸丰四年 日本安政二年十一月)

日本卯壹番船书籍账目:子八番船,《绣像续金瓶梅》袖珍七部各两套,入日本。

同时,日本大庭休教授所著《江户时代唐船携来书研究》,开列了从正德五年,到安政二年(1855年,中国清咸丰五年,太平天国五年)一百年来的《金瓶梅》舶载情况和书目,在这一个世纪内,《金瓶梅》的各种版本(《袖珍金瓶梅》、《绣像金瓶梅》、《第一奇书》等)传入日本共有二十一部之多。但是,这些舶载运到日本的《金瓶梅》诸版本,放置在一般人不容易接近的地方,长年秘藏,那个时期,船载到日本的中国明代小说,流行最广的是《剪灯新话》、《三国演义》、《水浒传》、《三言二拍》和《西游记》,这些小说几乎全被翻译过,有的还被改编和改写,但《金瓶梅》却不为大多数人所知。

1856年(清咸丰六年)

5月8日,英国伦敦博物院决定将张竹坡《第一奇书》本收入该院收藏。

1860年(清咸丰十年,日本安政十七年)

日本柳水种清著《金瓶梅曾我赐宝》出版。该书全四编,各上下二册,由一勇斋国芳绘插图,现藏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

1879年(清光绪五年)

德国语言学家,东方语学教授奥尔格·加布伦次(Ceorg Gapelentz)译《金瓶梅》片断,发表在巴黎出版的《Revue  Drientleet Améri Caine》杂志10~12月号上,该本系据满文本译出。

1882年—1884年(清光绪八年——十年,日本明治十五年——十七年)

日本松村操译《原本译解金瓶梅》由东京兔屋诚刊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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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新江

王新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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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空皮囊包裹着千重气,一个干骷髅顶戴着十分罪,为儿女使尽了拖刀计,为家私费尽了担山力。您省的也么哥?您省的也么哥?这一个长生道理何人会? ——【元】邓玉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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